安德森,略微秃顶,穿着深灰色的套头毛衣,毛衣照他的身材稍显小了一些,但袖子很长,在他的手臂上形成了许多褶皱。此刻,他正独自坐在餐厅右侧靠墙的角落,一幅安杰利科修士的低质量印刷版《天使报喜》的正下方。他不断转动着塑料托盘上的空杯子,并注视着杯子底部的咖啡渣,一刻也不移开视线,有那么一小会,他把咖啡渣看成了几只蚂蚁,使得他又开始为他的视力而发愁。显然,他正在郁闷。最近,他开始感受到一种不算强烈的存在危机——或说中年危机比较合适,他曾听到人提起这个词。他意识到周围人,包括他认为最重要和最亲近的——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母亲——从未曾真正地为理解他而做出任何努力。此处所说的理解并不是什么深刻的、灵魂的沟通,而只是最起码的交流的所需劳动,或者一点出于善意的同理心。比如有一次,他亲眼见一只乌鸦从窗前叼走了一只小银杯,可他妻子和儿子却只顾一直笑他,“银杯!我的银杯!”妻子掐起腰,故意放粗了嗓子,用笨拙的声音学他,“哪有什么银杯?”的确,他当时喝醉了一些,面对厨房的窗子,靠着餐台发着愣,定把树影当成了乌鸦。但此态度仍使他恼火伤心,因为这已经成了他们面对他言行的常态。
“服务员!”他把一直在他手中翻转的杯子放下,并向前推开了一点。“请再来一杯美式给我。”点完他就感到后悔了,他索性接着问了一句:“顺便,您这边有闹蚂蚁吗?“”没有,先生。”他点点头。“您还有什么别的要点吗?”“没了。”
不只是态度这么简单,他继续着他的烦恼: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感到颇为满足,对事业,对家庭,对他自己。“平庸”一词未曾浮现于他的思绪中,可现在他却恐惧的发现他一刻也逃不脱这个词的审问,从他周围的一切人与事与他的关联和反应中,从他与他们目光的交换,或从镜子里。望向托盘光滑的表面反射出的他脸孔的黑色轮廓,他回想起了镜子里的他自己。他也已经更快速的衰老了,以前他没那么担心,他一直觉得男人就该随着变老而更具气势、更有魅力——但此种衰老却没带给他这种预期中的变化。他于是回想起他的青年时代,虽然各方面不算出众,但他应该算是相貌清秀,且尽管不能回忆起任何具体的细节,他一直觉得他有着相当不错的眼力和品味。他端起了刚拿过来的咖啡,并稍稍抿了一口。在何处施展过这种眼力和品位呢?他试着回想起来。
安德森尴尬注意到,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他的桌子形状有些奇怪,虽然未认真学习过美术,可近大远小的一些短缩法的常识他还算知道,可这张桌子的宽度却在远处显得更长。居然有如此奇怪的劣质桌子,他想到,感觉有些荒唐可笑。顺着桌子,他开始漫不经心地观察起这间餐馆的整个环境来,一个着如戏服般的滑稽服装,带着奇怪毛皮帽子的男人坐在远一些的中间一桌,在做着夸张的手势,高声说个不停,但并不见有什么人真在听他的发言。这种行为古怪而打搅他人平静生活的人就应该被好好看管起来,免生是非,安德森如此想到。靠近窗边,一对年轻情侣在交谈着,男孩显得很不耐烦,女孩一直注视着他,急切而看上去略带愠色。他们让安德森想到了他的儿子,他从未跟安德森提起过他的任何生活,对安德森本人的事,他也同样很少过问。事实上,他直接显示出全然漠不关心的态度,这倒和他自己年轻时相像。他们旁边靠墙的位置,与安德森相对的墙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和安德森年纪差不多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人,中年人教导式的讲述着什么,他的一只手比划着,另一只手则用力的擦抹着他的大腿。这人的样子使安德森心生厌恶。
他继续环顾着整个餐馆,一个举止轻浮的男人刚从座位站起身来,沿着此人走过时经过的轨迹,安德森才注意到他身后那面墙上的一幅挂画,宽幅的画中分成了左中右三组人物,左侧有个人蹲着,从水中翻着什么;中间的一大群人簇拥在一起,而右侧建筑前还有两个人好像拉着手,又好像在递什么东西。安德森对艺术毫无兴趣,相比起来,他更喜欢历史,“更喜欢历史”就是他对艺术的看法,它虽然同样遥远,但更有价值,他这么觉得。他看着那幅画发呆,并无解读或欣赏它的心情。他仍在为他缺乏关注的生活的诸事苦恼着。但此时,手臂上的一阵轻微的搔痒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头望向这只握着杯把的右手,发现杯中空空如也,而手背上爬着一只蚂蚁。
“服务员!服务员!” 安德森赶紧用左手扣住正在右手背上拨弄着触须的蚂蚁,而且目不转睛的盯着怕它溜走了,同时大声喊服务员过来。“先生?” 听见她的声音,安德森抬眼看了她一下,就又把视线移回手上,他缓缓地把左手抬了起来:“是蚂蚁。”那蚂蚁还在手上。“这蚂蚁是从咖啡杯里出来的!”说话同时安德森就意识到自己没法证明这一点,于是有些懊恼,他知道这是真的。“非常抱歉,先生,遗憾这出现蚂蚁影响您的食欲。这咖啡……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再给您一杯新的。非常抱歉。” 她虽然在道歉,但安德森还是听出一丝对自己的轻蔑来,他没说话,面带不悦的点了点头。
正等着那杯新咖啡,安德森忽然听见他的桌面上发出短促快速的异响,就像是有人用手指敲击桌板的声音。安德森困惑地扫视桌面,什么也没有。他于是弯下腰去看桌子底下——在桌底的支架上,居然筑着一个女帽那么大的巢穴,一只乌鸦从巢穴里探出头来,不断啄着桌面底板上正向巢穴逼近的一大群蚂蚁。 为所见感到惊愕,安德森猛地坐直起来向椅背靠过去,让椅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咯吱一声。安德森迟疑片刻,大声喊道:“服务员,快过来!” 又赶紧弯下腰去看,就在这时,那个巢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只乌鸦也立刻从桌子底下飞了出去。安德森却无暇顾及那只乌鸦,他从那个摔得散落在地面上的乌鸦巢穴里拾起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那是一只小银杯。
“是他。”克莱梅探长从一个精致的扁黄铜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细的烟,并把烟盒塞回胸前的口袋里。
经过四百三十五天精细缜密的信息搜集、四处打探、反复的计划和推测,克莱美探长终于在这家小餐馆中见到了他寻找已久的犯罪分子目标。起初只是另外一件平常的私人侦探受雇调查,但出于一种令克莱梅探长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的正义感和探险愿望,他顺藤摸瓜,发现了这个难以察觉的、蓄谋已久的危机。
克莱梅探长没有立刻点燃他手中的香烟,他用两只粗壮的手指反复捋着烟细长的因受潮而略微褶皱的纸衣,身体轻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注视远处的三个穿着褐色正装的男子。他们对克莱梅没有察觉。
“中间那个就是史东。”克莱梅探长对助手格雷轻声说道,并同时终于划开一支火柴,把烟点燃了。格雷作出环顾餐厅的姿势,对他们瞟了一眼。格雷对目标表示确认,略有紧张地长舒了一口气。
克莱梅探长神态镇定,他现在目光已离开史东等人,颇为轻松的看着远处墙上的画框。“那不是安杰利卡修士的画吗?” 格雷于是也朝那边看过去,刚刚他对此并没注意。“可能是吧。” 他应和克莱梅探长说到,虽然他其实对这张画没有任何熟悉感。“在这样的地方挂这幅画还真是个奇怪的选择。”克莱梅探长对格雷笑到。
有两个男人刚刚走进来,也穿着古板的褐色正装,他们神情严肃的扫视餐馆,然后在史东一桌的空位坐下了。这两个人的出现在克莱梅意料之外。
两人的出现令克莱默探长感到一丝不安,事情要比他所预想的更加复杂。“灰发的那个人看着像是个头目。”格雷也注意到了刚来的两个人,他把餐巾布在腿上叠成了一个长条,用手攥着。克莱默不语。“看来吉蒂斯也没完全打探清楚他们的组织。”格雷继续跟克莱默说,克莱默轻轻做了一个“嘘”声的口型。他正在试图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坐在克莱默探长和史东一桌之间的两个学生样的年轻人高声交谈着,旁边一桌的怪异男人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语,让本就低声的史东一桌的谈话变得相当模糊不清。这时克莱默注意到,史东他们正一起看着他们桌面上的什么东西讨论,仅能隐约听出“广场.....烟火......”一些零散的词。他意识到此物很可能为查清其行动提供重要的线索。克莱默探长起身向餐厅内侧的洗漱间走去,他快步经过史东一桌,望见桌上是一张被涂写的附地图的报纸,虽一闪而过,但他立即辨识出,那是关于本地市民夺回市政厅四百年纪念日庆典游行的预告。
克莱默走进洗漱间,默数了半个分钟,推门走回他的位子。“赶快去找吉蒂斯警官。”克莱默对格雷说道。格雷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便向门外走去。
史东他们注意到他了,格雷出去的时候,新来的男人正注视着他,他然后跟其他人说了几句,现在他们五个都看向了克莱默。克莱默探长拿起一只插着短吸管的小杯子,把里面的水绿色利口酒一饮而尽。
“没必要说这些闲话了,穆勒,我们都知道今天来谈的是什么,让我们开门见山的谈正题吧。” 米劳打断了正讲述他早上遭遇的汽车大拥堵的穆勒,直截了当地说道,一旁的海恩斯冷笑了一声。“好。” 穆勒收起了刚刚殷勤的微笑,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缓缓使面部的褶皱严肃阴沉起来。“为了表明我们的诚意,也为了能让谈话顺利进行,目的顺利实现,我为您准备了非常慷慨的提议。我也希望您能认清形势,珍惜机会。” 米劳显然是不为所动,快速回道:“提议慷慨与否,还要我们自己来判断,您请说吧。” “十二万,一次性支付。”“穆勒先生,请您不必再讲笑,让我们认真来谈,或者如若这不是个玩笑,那我想您这就是对我们的侮辱了。” 穆勒料到米劳将要讨价还价,对他的讥讽没感到意外:“米劳先生,请您务必认清现实,以我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像你这样刚刚初创的小公司,以你们供应链的成本和如此低的售价,必然无法维持。我知道你们心存不甘,或许还身负债务,但这就是你能获得的最佳选择了。” 米劳:“既然穆勒先生谈及认清现实,那我也跟你分析一下现实,你的公司正快速的损失客户,而你正将参加股东会议,那时你将不得不向他们解释为何公司最富利润的分支正陷入窘境。这或许会对公司的管理层有所影响,因此我想我们应该不必担心与贵公司的竞争,只需等到您亨里克穆勒先生离任就足矣。” 穆勒略带愠色,沉默片刻,颇不情愿地答道:“那好,我不十分确定可行性,这需看公司能否批准,但让我们暂且先这样说,一次性支付六十万,请问您意下如何?” 听罢,米劳面无表情,也未做任何口头回应,他倾身和海恩斯对视了一下,于是海恩斯说道:“请您允许我们去外面单独讨论一下。” 穆勒神情立即轻松了些许,他立即回答道:“好的,当然,那您请讨论吧,不必着急。”
米劳他们两个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向门外走去,他们为穆勒的开价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穆勒坐在那目视他们离开,都看在眼里。现在只剩下穆勒自己,他便从裤袋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到中间夹着书签绳的一页,在最后一行数字八十上划了一道,在下面记下六十。穆勒颇为得意,想必米劳他们在这个开价上已经满意了,没想到穆勒能给出的上限还要更高。穆勒收起笔记本,拿起叉子戳了戳桌上的食物,他显然对这菜色感到相当不屑,全无要品尝之意,请米劳和海恩斯来这家店,完全出于位置方便和价格低廉的考虑。想到这些,穆勒对他们更感到轻蔑。因米劳颇为古板狭隘的经营方式,也因他和穆勒本人发生的口头纠纷,穆勒去年决定免去了米劳分支主管的职务,而他则直接辞职了,米劳长期的拥护者,个人秘书海恩斯也跟随他离开公司。可穆勒没想到米劳紧接着就在本地自己开办一家小公司,以令人诧异的低价出售,且拉走一批之前本公司的供货商,让穆勒这边陷入窘境,要让他说,这简直是一起讹诈。毕竟此事到现在大概已经解决,穆勒心想,于是便不想再纠结于此,悠闲地向四周张望。有个男人走去洗漱间,刻意地朝经过的桌面瞟了一眼;有一桌看上去是一家人,夫妻和一对兄妹,神情不悦,好像是在吵架。这时,穆勒看到米劳二人回来了,他摆出礼貌的微笑,做好了结束此谈判的准备。“那么,米劳先生,我们终于达成协议了吗?”“不......不。我们不接受您刚才的提议。”
穆勒发火了,他没等米劳他们坐定,就用手肘拄着桌子,上身向前倾,把脸凑近米劳说道:“我奉劝你们做识时务之人,你们已经触到了我的底线,如果还不满足,那我们就别再谈什么协议,斗到底,看是你们这两只虫子还是我穆勒能坚持更久。” 米劳和海恩斯露出尴尬的笑容,米劳:“穆勒先生,请别动怒,不然我接下来的提议就难说出口了。” 穆勒气没消,但身子靠了回去,抽出手帕拍打刚拄过桌子的衣袖。
米劳等穆勒整理完衣袖,就开口说道:“穆勒先生,您的提议已经相当慷慨了,我们已了解您的心意,但权衡之下,我们还是觉得有另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穆勒已无耐心:“请快说吧!” 米劳正正身子,说:“我们希望能恢复在公司的职位。” 穆勒听后讥笑了一声,用一只手盖住眼睛,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听着,你们也知道当时的情况,这种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的…… 我今天带着把这件事彻底解决的目的来谈,但如果你们并无此意,那我们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穆勒说话时,海恩斯一直朝穆勒身后看,这时没等穆勒说完话,海恩斯突然叫到:“乌鸦!”
丹:“晚上好,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来晚了一些,当他走向他们的座位时,丹尼尔站起来向他打招呼。威尔逊:“啊,晚上好。你的演奏让我感到非常惊讶。” 丹:“谢谢。我很高兴您喜欢它。” 威尔逊脱下外套坐下。威尔逊:“您知道,多年来我听过许多演奏此乐曲的出色演奏者,尤其是Kinderszenen,我可能听过世界上最受认可的演奏者的超过十种不同的版本,但我认为您是最好的。能将这样被过度演绎的作品演奏得如此精湛而如此独特,真的令我感到惊讶。” 丹:“不敢当,您实在过誉了。当我初次来到这边时,我大约十三四岁,我总是把您的《停》带在身边。我记得在我学习演奏时和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总是从你的话语中得到启发。不仅您的想法和见解,更重要的是您讲述中所带有的某一种真实性。“ 威尔逊:”哪一年?”丹:“我想是1999年。“ 丹:“这种真实性我想更多是个人的,我是从未见过的。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您的一些观点与态度对当时的我的影响非常大。“ 威尔逊:“哈,可惜的是我并不会弹琴。一个键也不会弹。今天却要跟你来请教音乐。” 丹已经在威尔逊来之前点好了一壶中国红茶,现在稍微有点凉了,但他们没太顾忌,开始准备长谈了。
威尔逊:“我注意到进来有越来越多从东方来的演奏家进行在这边进行最高格的演出了,而且这些演奏也总带有独特的气质。” 丹:“是的,尤其是在这最近十年更多了起来。” 威尔逊:“更让我感兴趣的一个现象是,我在东方的时候,看到观众大多都是年轻人。这跟在这边的情况是很不一样的。” 丹:“是的,这边的演奏会,往往听众以中老年居多,如果有年轻人,也常是东方人。很少有本地的出现。有时能见到近东的面孔。但总体都是东方为主。” 威尔逊:“来听您的演奏会吗?” 丹:“不光是听我的,绝大多演奏会都是如此。” 威尔逊:“不错。” 丹:“说起原因,想必与他们的教育背景有关。他们从上世纪中叶的那种环境长大,也是从那时候就养成这种习惯。而且他们大多从小学过一门乐器。难以想象,我的一位老师说,在六十年代的时候,人们是都要拿着谱子去听古典音乐的。当然,今天在东方也能偶尔看到这种现象。” 威尔逊:“嗯。” 丹:“我想这不只是文化和兴趣的原因,也存在制度上的影响。毕竟对于他们的时代,音乐是教育系统中的必要内容。接触古典音乐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威尔逊:“说的对。” 丹:“我很难想象,除了一群真的对智性很具好奇和追求的人,当然他们总是存在,也一直是少数,对大多数人来讲,在没有任何渠道的基础下,他会对古典音乐有一个持续性的关注。因为毕竟它是一个……提供复杂听觉信息的载体。对有音乐基础的人进入起来可能容易很多,我想这也是东方现在情况的一个原因,因为有庞大的音乐学生群体。” 威尔逊:“和他们的家长们。” 丹:“是。” 威尔逊:“依你的经验和见闻,你有没有和这里的同行聊起过类似的话题,他们会不会关切这个问题?” 丹:“一直都有关注。”
“报纸等媒体也都有这方面的报道。而且它们时常做这样的对比,比如我之前看的一篇文章就说到:音乐演奏家总在此地成名,但大多却来自东方。这也的确是个毫不夸张的事实,在这边的院校,以钢琴和小提琴为例,课堂上的东方人有十分之八之多。“ 威尔逊:”那的确很多。“ 丹:”时间久了,这种现象已经被彻底接受和麻木了。我曾经跟一个我的本地同学问及是否觉得古典音乐的重心在偏向东方,他回答我当然是这样。对他们来说,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威尔逊:“它在此地的衰退实在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丹:“的确。但我想古典音乐在东方异地的发展和传递也是件很好的事,都说古典音乐是世界性的,是跨国界的,但我想此话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一种想象,而在实践中是完全不同的。今天这么多东方人在做一样源于此地的本土艺术,其实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这在我看来带有着历史性的意义。” 威尔逊:“这也说到了我想和你讨论的另一个问题。西方音乐在两次大战前后至今不断向东走的进程被我们实在的目睹了。到了今天这个节点,发生了像你所描述的那样的事。” 丹:”是这样。“ 威尔逊:”我喜欢这个过程,我常说这是一种‘时差’,20世纪的东方人,热爱艺术的,总在做19世纪西方所做的事情,这个时差特别让我感兴趣。你也知道我多少收藏一些唱片,最富盛名的,Ashkenazy、Barenboim、Perahia、Sokolov,你这么年轻,但我听你的演奏,感觉你的演奏比他们都好。包括那位Uchida,也是东方人,当初也令我惊讶,弹得如此细腻,如此挣扎。但我觉得你在他们之上,我想这一方面是你个人的才能,也是一代一代的关系,每一代的起点其实都比上一代起点更高。当然,个人才华则创造了他的可能性。“ 丹:”在技术的角度当然可以这样去说,但从审美上,像您提到,您也很喜欢听老录音,我想我们现在是没有办法复制那个年代的,黑胶唱片刚刚出现那时候的一种……录音的真实性,当然这是另一个问题,它们不像我们现在的唱片。“ 威尔逊:“你听出的那种气质……” 丹:“这个丢不了的,而且是一种颇有人文情怀的、有温度的一种东西。这种气质反而在五六十年代后的那种理性主义,对乐谱的过度忠诚,一种审美思潮的影响下改变了。因此我不太能够在审美的角度赞同它一定存在一种进步。如您所提到的,艺术是变化的,但是我更感兴趣的则是‘翻译’的问题。”
丹说话时,威尔逊一直在赞许的点着头,而且始终保持着一副在专心聆听的表情,但他的这姿态几乎有些过度,让丹有点怀疑他是否真的在听,还是只想礼貌地等待发表自己感想的时机。尽管如此,他也还继续跟他讲着:“就比如有一种言论认为,一个人要弹好贝多芬,就一定要会德语。这也是个非常站得住脚的观点,因为德语的语法和逻辑,包括它的某种歌唱性等等,它的确根植于德国音乐的精髓里面;德彪西也一样,你要学会法语。” 威尔逊插不上话,偶尔发出短促低沉的“嗯”声。 丹:“也正因如此,早先一批进入西方音乐界的东方演奏家,评论会对他们有某种保守的态度。当然这种态度也是在那个时代更加常见,现在非西方的演奏家已经比比皆是了。我因此会去想一个翻译的问题,就是是否一个德国的东西可以被东方人翻译出来。因为我以前还蛮喜欢读诗歌的,觉得好多东西没办法,语言的东西在翻译中注定就丢掉了。所以音乐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我相信当时很多倾向于保守观念的人,他们提出这样一种见解是合理的。音乐是否真的是一个跨领域的理念,是一个不存在翻译的理念,我想我们现在在谈的这个现象可能恰恰面临着解答这么一个观念。” 威尔逊:“我想绘画也有同样的问题,一件作品出来以后就开始了它自己的命运,不仅这个国家,甚至这个国家的所有文化,都无法预料这件作品穿越时间以后,谁在听它、看它。只要有人在听,有人在看,这件作品就不断变化。” 这时,房间那边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丹望过去,看到一个人把身子钻到了桌子底下。这让他有点走神,但他还是想赶快回应起威尔逊:“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 说话同时,丹抬头看向天花板,威尔逊也朝他的视线看去,一只乌鸦在吊灯周围狂乱地扑腾着。
“跟你讲,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班里发生了件特别滑稽的事。” 露丝邀请般的说道,想要找到一个新的话题。她刚和蒂姆看完一场以悬念结尾的、晦涩的电影展映,她试图和蒂姆探讨电影结束部分琐碎的镜头的深意。谁杀死了那个西班牙歌手?他们最后驾车要去哪里?作为最后一个镜头的湖面的水鸟有何深意?蒂姆却看起来完全不想和露丝讨论,他在放映结束后就对此一言不发,对露丝的分析也保持完全的沉默。从影院走到这家餐馆的一路上,两人处于一种令人困惑的紧张状态,好像这场放映是他们的一次争吵,露丝几乎想告别回家去了,而今天本来的打算也想就此放弃。才过这一会,电影本身就曲折零散的情节已开始在露丝脑中模糊了,她只能清晰地记得那些离调的、微弱的配乐;短促的、僵硬的对话;以及结尾的几个让人困惑的镜头。“我想这部电影不需要——应该说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谜底。我想这种未解的谜团和阴谋的气氛就是它最真实的、核心的内容。” 在听完露丝改变话题的邀请以后,蒂姆又突然提起了刚才这部电影。“嗯,有可能。” 友善的、一向迎合他人的性格让露丝对他做出了肯定的回应,但实际上,露丝对他的这种说法感到怀疑,这是一种模凌两可的评论,一句普遍适用而缺乏实际含义的漂亮话。蒂姆真的懂了这部电影吗,露丝突然觉得,蒂姆刚刚的沉默或许完全是出于和露丝同样的对影片的困惑,他可能无话可说。露丝感到有些气馁,而且不太想再去讨论这部电影了。“我倒是能大概理解这个整体的悬疑和那场正在排演的戏剧,但就是不太明白最后那一部分的几个对白,感觉和我前面的理解有些出入。”露丝小心地回应道,暗含一点反驳的意思。“对了,你们班发生什么事?”蒂姆再次岔开了话题。
“哦,没什么,只是班上几个人和隔壁班有点矛盾,我还是想听你对电影结尾的看法。”露丝没有继续顺从蒂姆对话题的操纵,坚持要他对她的话做出回应。“什么看法?”蒂姆为露丝话语中突如其来的强势感到有些意外。“你提到的这种作为无答案的谜题本身的内容,这种纯粹的悬念,你觉得片尾该怎么被放入这样的对它的看法中?”露丝耐心地补充道,等待蒂姆的回答,她起初不想纠结于这些谈话中涉及的琐事,但一天内让她感到挫败的无效的对话坚定了她完整的对一个问题进行讨论的决心。“啊,结尾我想也是对这个悬念的强调和保留吧,那个水鸟在湖面上低飞的画面,显然是一种对未知性和焦虑感的重新比喻。”蒂姆说话时带有这样一种姿态,让他听上去仿佛掌握不可否定的道理、绝对的信心甚至一种权威性,尽管他所讲的内容一向模凌两可。“那两个女角色最后的对话呢?她们显然有更清晰的结论,还有驾车离开的镜头作何解释?还有电影的名字,它显然是一种声明,它和这个谜题有何联系?”露丝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在她提出这些追问的同时,其实她隐约觉得它们也可以在蒂姆的说法中找到合适的解释,但这不重要,她要听到蒂姆自己做出回应。“好问题,这样的话,我觉得我的结论可能是错的,我也不知道它在讲什么。”露丝对蒂姆的回应感到意外,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她不确定他是真的在坦白,还是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露丝不知道还能找出什么新的话题了,而且她也已经为不断努力尝试发起话题感到相当疲惫,她不想再跟蒂姆聊天了,但被一种不明的阻力所限制,她也不那么想立刻离开,当然,今天原本下定决心要说的话已经不再有合适的时机说出口了。她突然对那部电影的结尾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虽然她知道这是一种十分肤浅的代入,露丝感到她即将做上那辆敞篷轿车,离开这个压抑的、弥漫雾气的城市,驶向一个模糊的目的地。
“所以你们班和隔壁班出了什么矛盾?” 显然为了结束这种煎熬的沉默局面,蒂姆试着找回一个话题,露丝知道他实际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但也还是索性回答了:“哦那件事,起初只是因为两个班在走廊放东西的位置有点小争执,但后来两边都不让步,就越吵越厉害,现在其他班的学生还有专业的老师都知道了。真是挺丢脸的。” 蒂姆不知道回应她什么好,就点了点头。而就在此时,从小餐馆内对面的角落里突然飞出了一只乌鸦,在餐厅的天花板上盘旋。
“对,是,我知道。” 克莱蒙有些不耐烦地说。“不不不,你不知道。”韦伯太太立刻答道。“我想说的是,别再把你刚刚在那些愚蠢小报上看到的新闻读给我们听了,那些不可信的消息...... 早已经被反复转刊过几十遍了。” “它是否被转发过一百次根本毫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它告诉了你这件事有多么重要!人们在为化解危机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而你却漠不关心!更何况你自己也没有仔细读过这些消息不是吗,那你又怎么能做出评价?” “我根本没必要读它,全是些谣言、偏方、花边新闻、断章取义的评论。你看的所有东西全都这么蠢!” “别这样跟你母亲说话!”韦伯先生压低声音斥责地朝他儿子说到,看他窘迫的神情,他定觉得在餐馆中的端庄形象相比起他们的争论重要的多。“好的好的,行!当然都是我的错,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别说话了。”克莱蒙总喜欢用多个充满讽刺语气的肯定做回应。现在,韦伯一家全部愤怒地目视着一整桌点得搭配奇怪的菜肴,一言不发,除了莉莉,韦伯夫妇的小女儿,她对这些全然不关心,低头在吃自己盘里的蛋卷。此时的情况用沉默来形容显然很不准确,虽然韦伯一家一言不发,但整家餐馆却相当嘈杂,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老头在陶醉的高声吟诵,像位话剧演员;有三个穿着相同棕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不断扫视整个房间,以极低的嗓音交谈,几乎发出嗡嗡的共振;有两个学生,看起来早就吃完了,十分激动的说个不停。韦伯一家人此时都成了周围人闲谈的听众。
“克莱蒙,把黄芥末酱递给我。”许久的沉默以后,韦伯太太若无其事的说,想要化解刚刚的尴尬局面。克莱蒙也没打算做出坚决抵抗的姿态,抬手把黏糊糊的黄色瓶子递给她。
克莱门特:“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有充足的理由应该支持这些示威者。即使他们真的有过激的行为,也不能改变他们为合理的要求抗争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管怎么说也是弱者,理应被同情,被保护。” 韦伯太太没想到克莱门特会重提这个话题,气得一下挤多了酱汁。“不对,如果他们使用了暴力那可就不值得同情了。再说他们可不是弱者,面对他们,警察可是不断退让的,反到让他们更加猖獗。”韦伯太太一边拿餐叉拨去牛扒上多余的黄芥末酱,一边反驳着克莱门特说。“不不不,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看法,正是因为你只看到一家之言,这边的报道对他们完全是不公平的,从你的态度就能知道,污名化的企图算是成功了!”克莱门特马上回击道,看韦伯太太不做声,他就继续说起来:“再说,你指望他们怎么做的,他们只有行动才能刺激当局作出回应。” “真不晓得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居然从暴徒的角度考虑问题。” “暴徒这种身份,也显然是被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要我说真是居心险恶。”几句对话下来,刚刚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韦伯先生对这问题没什么己见,而且他向来胆怯保守,对这些事一句也不想多提:“以后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政治!再有修养的家庭里这可一直都是个禁忌。”韦伯太太默许了韦伯先生的评论,不再做声,拿一张小餐巾给莉莉擦嘴。“行,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这话题的。”克莱门特轻蔑的回了一句。
韦伯太太又继续翻起了那份小报上的小短讯,看到一则探险队攀登荒山遇难的报道时,她感叹起来:“看,这个景区我们前年刚去过。那时候莉莉还不会说话……” 韦伯先生朝小报上的新闻照片瞥了一眼,没有搭话。他对韦伯太太这种不适时宜的感慨已完全习惯。见没人回应,韦伯太太就继续讲了起来:“喔,当时奶奶也一起去的,我还记得她在那个小山峰上站着抽烟,可真叫人捏把汗啊。” 克莱蒙没在听,他看见隔壁那桌其中三个人坐到了角落里那一桌。韦伯先生这回也开口接了一句:“哇,那次的确惊险,她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我们说了反倒慌了。” 韦伯太太:“可不是嘛,当时就吓得蹲在地上不敢动了。万幸当时没事,想想都叫人心惊胆颤。” “还得小心才行啊。” 韦伯先生头也不抬的嘟囔了一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克莱蒙看着他,暗自做出呕吐的表情,莉莉看见了,咯咯地笑起来。刚才那几个人走了以后,克莱蒙才注意到他左侧墙边那桌的人,他把脑袋伸到了桌子底下。“快看,有乌鸦!”克莱蒙喊道。
周太太经营这家小餐馆还没过半年,但已对照顾店内琐事变得毫无热情了。她倚靠在厨房门前,双手背在身后抵着墙,前后轻轻地摇晃着,好像这样能加速时间的流逝,她注视着她的顾客,但对他们的面容和语言没有什么兴趣,起初经营这家餐馆时和每位性格神色各异的顾客相遇的那种小小的激动感到如今已经彻底耗尽,剩下的更多是对偶尔一个吃相粗鲁笨拙之人的厌恶之情。然而周太太也心中清楚,这样的日子恐怕才刚开始,并且不见尽头。今天餐馆出奇的生意火热,从中午开始几乎一直满桌,让这个平日里古怪清冷的房间热闹起来。从上一位店主接手之后,周太太也未对餐馆进行重新翻修和调整,虽然也是一个中国人,但上位店主却给这家餐馆定了一套五花八门的菜单,显然不是中餐,但也看不出是任何一种地方主题来,更像是对印象中的餐馆突发奇想的随意组合,店内装饰更是离奇,桌椅陈旧,墙上挂着几幅形态僵硬的文艺复兴古画,且是不算讲究的复制品。周太太虽然觉得怪异,但出于费用考虑,也因为懒得为此操心,接手后便对这家店原封未动。
“服务员!” 一个穿着滑稽的男人正招呼她过去。他已经闲坐在那半天,而且只点了两杯咖啡。他还询问店里是否闹蚂蚁,令周太太有点恼火,心想此人显然是那种吝啬又咄咄逼人的家伙。对服务员这个称呼,周太太起初是十分介意的,刚开店的几周里,她总要上前跟人仔细解释一番,小店惨淡经营,不需要太多人手,除了后厨师傅以外,前边店里诸事务就都由老板娘亲自处理了。现在想想,周太太不禁佩服起自己坚持几周解释的耐心。开这家餐馆前,周太太还未体会过干这种服侍人的工作的疲惫,同样的话,一天内就要重复数十上百遍,虽然每位顾客只听了一次,但还是觉得像是在做什么十分荒唐的事。这时候,两个男人正走进餐馆,并在靠墙一桌坐下了,他们和原本就坐在那的三个人穿着同色衣服,想必是一同就餐的同事。那一桌看上去已经要吃完了,但周太太还想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能再点的,或者当催他们结账走人,她于是向他们走去。
“周太太!”厨房那边的声音止住了周的脚步,她回头看,是厨师克里,说是厨师,但他也跟周抬头一同兼管其他杂务,由于欠缺人手,当前餐馆的一天内用过的碗盘杯碟都要等到餐时之后一起清洗。克里在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从他眼神里周太太就能看出,克里有些事要提,而且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之事。周太太无奈地凑到克里身旁,重新倚靠在门边。克里:“真抱歉,周太太,我必须得请假出去一趟,我把各道菜都备了料,稍稍热一下就好了,只有明天用的底汤还在微火熬着,需要麻烦您一会给关一下。” “行,克里,最近也辛苦你了。”周太太虽然这样说,但其实颇感不满。“你最近这阵子已经请过几次假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克里听到周的追问,更加吱唔起来:“哦……我……不瞒您说,最近家中确实遇到一些困难,上周家父在楼梯间摔了一跤,扭伤了腰部,万幸台阶不太高,不然伤得可能要更严重了。”“哦呦,这可不是小事,千万不能大意,很多老人平日健康,但遇到个小伤就一病不起了。”周太太说完就后悔了,她倒不是替克里担忧,只是才想到这样一说,他肯定又要担忧动情让自己陷入尴尬,果然,听周说完这话,克里更加愁苦起来。“祈祷上帝,希望他能赶快好起来。我现已一身负担,如今物价又飞涨,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克里更加触发了周太太的不悦之情,一是他随口的祈祷冒犯了她自认颇为虔诚的秘教信仰,另一方面是他话里对薪资不满的暗示。“周太太……”克里踌躇地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说。”周太太已经知道他要提的是什么了,她诧异于克里如此不适时宜的提此事的时机。“有什么事回来再说,你赶快去好好照顾令尊吧!”
“服务员!服务员!” 周听到这令人厌烦的招呼,就巡着这颇为无礼的喊声走过去,是刚才那个只点咖啡的多事的男人。“先生?”这人正用左手扣在右肘上,动作滑稽,看见周太太过来,他把左手抬了起来。“是蚂蚁。” 他高声说道:“这蚂蚁是从咖啡里出来的!”周太太看一眼他手上的杯子,已经空了,她感到诧异又恼火,急忙说道:“非常抱歉,先生,遗憾这出现蚂蚁影响您的食欲。这咖啡……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再给您一杯新的。非常抱歉。”他对周的回应显得不太满意,但见他点点头,周太太就立刻朝餐柜走去了,她只希望打发他赶紧离开。
周太太在餐柜的抽屉中拿出一只小咖啡杯,并用一块发黄的白色方巾把它擦了几下。在印象中,这家店的确是没有过蚂蚁的。周太太感到十分烦躁和忧虑,克里不知还能在这家店做多久,这整日无尽的琐事已经令周疲惫不堪了。刚把咖啡倒进杯子里,周就听见刚才叫她的那男人那边发出一声难听的响动,那个人又紧接着喊到:“服务员,快过来!” 周已经要发火了,她端起那杯咖啡,赶紧走了过去,只见他相当滑稽地把上身伸进了桌子底下,把后腰那裤子撑得很低,几乎露出屁股勾来。这时,一只乌鸦从桌子底下飞了出来,惊慌地朝棚顶冲去。
桑德:“不敢相信就在明天了。”桑德挤出十分僵硬的微笑,对和他着同款的奇怪褐色的短西装的两人说到。伍德:“是啊,我们忍受了这么久,终于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了。我从那一天开始就朝思夜想,难忍复仇的愿望。”桑德点了点头,但他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他为时间临近感到忧虑。桑德:“对,我也这样,但愿明天我们的行动能够顺利完成。” 史东:“不必担心。我们这么长时间精心筹划,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找到合适的机会。行动的成功是毫无疑问的。现在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无知和罪恶的悠闲吧!”史东把声音压得非常低,但语气却带有宗教狂热者的尖利感。伍德:“没什么享受的,我已经做好和这些虚假的快感做最后告别的准备了!”史东:“小声点!即使这样想,现在也请你克制一下,别惹人注意。等一会和瓦尔德他们碰完面就赶快离开这。”伍德心直口快,而且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嗓门,令史东心生怒火。听史东说完,伍德也感到自己有点失控,很滑稽的捂了一下嘴。 桑德:“该死,这小餐馆里居然这么多人,会不会被吉蒂斯的人盯上。” 史东:“不会,我已经对吉蒂斯和他手下的人了如指掌,他们不会出现在这。“ 桑德的焦虑感没有减轻,反而越发强烈了,他几次欲言又止,但忍了很久还是开口说道:“把行动选在那真的合适吗?我们不该把它定在消防署的大楼什么的吗,毕竟圣火是他们给熄灭的。这样做不会太危险了吗?”史东:“这个时候你居然还问这种幼稚的问题,真是让我羞耻。我早说过,我们要做的不是以牙还牙的简单回应,而是用更庞大的火光作为我们已经中断的圣火的补偿。何况那天的事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种斗争的绝对性,最后的琐罗亚斯德信徒已经不能再和这个脏污的世界共存了,难道你还要担心这些琐事吗?”史东说得桑德面红耳赤,他感到非常羞辱,他显然是个有些犹豫和胆怯的人,但绝对不是个不忠实的信徒。 就在史东训斥桑德后的短暂沉默中,瓦尔德和彭德已走进饭店。史东立刻看到他们,于是稍稍举起小酒杯示意。瓦尔德和彭德快步走向史东一桌,把已经摆在桌旁的两张空椅子往外挪了一点,坐了下来。
“瓦尔德,你就没准时赴约过!”伍德还在生着闷气,随口抱怨了一句。 瓦尔德没有理他,坐下以后挪了挪椅子,就把右手放在胸前,无声念诵着做了一个祷告,然后就用沙哑的声音对众人说道:“工具已经到位了,在广场西北角的玻璃制品店,我们的人会在那接应。”史东:“那好,我和伍德从东岸跟游行队伍一起过来,三点跟你们汇合。” 桑德:“不行,明天一整天,市政厅区的大小街道和广场都一直有卫队巡逻值守,你们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把工具搬出来,不可能不被察觉,被卫队检查的话,计划就别想顺利进行了。” 瓦尔德没说话,会意了一下彭德。彭德于是左右看看,随即翻开大衣口袋,掏出了一张报纸。瓦尔德指了指报纸上一个圈画着许多圆圈和箭头的小地图:“我们已经掌握了广场周围卫队的巡视路线和执勤时间,下午四点一刻,昼夜两班卫队会在市政厅南门前交接,这是行动的唯一机会,一直到六点整,游行人群会到广场东南岸边观看水上烟火表演,卫队的主要力量也会集中在那。” “在钟楼和广场内的剩下的少数卫队士兵就由我来处理,但要尽快小心行动,能给你们争取的时间应该只有不到半小时。”
彭德接着瓦尔德的话继续说道。史东点了点头,同时紧盯着地图,考虑可能的漏洞。桑德脸色发白,对行动的具体的讨论让他开始想象出各种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他越发感到恐惧了。伍德看出了桑德的心思,略带恼怒地嘲笑他说:“我们还都没怕,你担心什么,即使出了意外,你在钟楼里也受不着牵连。你可不要临阵脱逃!” “闭嘴,你这蠢货。” 瓦尔德没去听他们的争吵,他留意到坐在斜对桌的男人刚才经过他们这,并看了一眼彭德的地图,这会,他还不断望向他们,而他身边的人则起身离开了。
“那边的人,他在偷听。” 瓦尔德打断他们的闲言碎语,突然说道。“谁?” “我对面、坐角落里那个,跟他一起的人刚出去了。” “现在怎么办?走?” 桑德急了。 “不行,他看到了我们的计划。” “我们跟他聊聊。” 史东挪开椅子起身,并把右手伸进上衣左侧内袋里。
贝里公爵,头戴棕红色的毛皮圆帽,身着一件以同样的棕红色毛皮为衬里的鲜蓝色长袍,上面装饰着金色的刺绣花纹。
“Le temps venra!”
他神情激昂,举着一只与他的形象颇不协调的玻璃小酒杯,如同诵读诗句一样,缓慢而抑扬顿挫地高声说道:“Le temps venra! 这一时刻将会到来!”
贝里公爵:“建筑围绕着文字,文字围绕着符号,符号围绕着藤蔓,藤蔓围绕着建筑!”
他用左手轻轻提起衣摆一角,并用右手指向衣服的布料。贝里公爵:”在我长袍的群青色中,也有三重百合花饰、星辰、太阳的金车、以及黄道十二星座。“
他环顾一周,好像在同众人讲道。贝里公爵:“务必仔细注意细节!一切网格、一切点阵、一切纹理、一切脸孔。乃至卷曲的五色树叶、圆形石头的道路、远处的窗子、廊柱、圆拱。”
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用两指捻起胡须。贝里公爵:“耐心等候!在这一刻,捆束的绳索还未拉紧,木棒还未挥落,围观者还未关起窗户,烟还没有散尽。兵士还未叩开大门。”
他声情并茂的做着手势,目视前方,仿佛描述的景象就在面前。贝里公爵:“雌雄同体的少年,悬浮在梭形的空中,被云环绕着,时节就贯穿在他/她身体之中。白羊藏于发卷,金牛在脖颈后,双子立于两臂,巨蟹和狮子在前胸,室女和天秤在腹,私处是蝎子,然后是人马、海山羊、宝瓶,双鱼则在脚下。”
丝毫未受嘈杂的餐馆环境所影响,他低下头,做沉思状。贝里公爵:“一起都照常进行。圣座盒和金杯珠光闪耀;鸵鸟和骆驼在园中休憩;书卷依照门类、年代与字序排列,不染一尘。”
贝里公爵:“建筑围绕着文字,文字围绕着符号,符号围绕着藤蔓,藤蔓围绕着建筑!一切线索和答案都蕴藏其中。”
贝里公爵:“切勿轻易忽视那图案繁复交织的关系,切勿妄图打破那文字规整紧密的秩序,是它们把一切相互连接。”
“Le temps venra! 这一时刻将会到来!”
贝里公爵:“在一月,我们演训军队,以金银器宴请宾客;二月在白雪间休憩。”
贝里公爵:“在三月,我们重回田野,用牛犁车播种作物;四月到草地上嬉游。”
贝里公爵:“五月,在长号声中盛装游行;六月,在晨间暮后整理草场。七月修剪羊毛;八月外出狩猎;九月采摘果实;十月养护土壤。”
贝里公爵:“十一月,放猪群在灌木丛中积攒脂肪。十二月,叫猎犬帮我们准备另一场盛宴。”
贝里公爵:“诸事依时令行进,环环相扣,有条不紊。”
“Le temps venra! 这一时刻将会到来!” 说完最后一句,贝里公爵忘情地停顿了片刻,向餐馆环视一周,然后在桌上摆上一枚椭圆形的银币。他压了压帽子,随即向门外走了出去。
戴:“你看他们这周五晚上的表演了吗?太可笑了。” 艾:“什么表演?你是说那个亮黄色海报做预告的晚会吗?我觉得那海报本身已经很糟糕了……” 戴:“没错。” 艾:“那张海报就让我打消了去看的念头。” 戴:“明智之举。说到那张海报,我一直觉得门神、年画……或者可能任何中式传统版画真的已经成了做轻松平面设计的烂俗材料。” 艾:“嗯,令人遗憾的是大家还是很喜欢。” 戴:“啊,我想这可能也是我们讨厌它的原因之一吧!” 艾:“可能吧。” 两个青年人面前各摆着一份咖喱猪扒饭,差不多已经吃完了,他们激动地用手肘拄着桌子交流,好像在做一场没有录播的访谈。艾:“你有没有过这种感受,就是你有这样一个有趣的想法想要去创作,但突然在某处看到已有的类似作品,突然就好像失去了你对这个想法的原创。” 戴:“当然有吧,感觉这真是件尴尬事。但想想,看见还是好的,如果没看到,或许做出来还会被指责抄袭吧!” 艾:“可能。但这样看,可能是这个想法本身就不足够新鲜有趣吧。” 戴:“有时看到某些被曝光的抄袭作品,其实我的态度是复杂的,感觉有的作品是存在想法本身近似的可能的,使我担心会不会哪天自己的创作和什么作品撞上。” 艾:“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提起这个也是因为最近的一个想法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戴:“是吗?你可以说来听听。” 艾:“我个人的想法起初是从观看戏剧的体验开始的,很久前我在网上看一场威尔第《命运之力》的录播,其中有一幕发生在一家乡间餐馆中,有相当多餐馆中各式各样客人,不断应和主人公齐声合唱,这个场面令我印象深刻。因为那一幕中众人形象是如此纷繁,他们男女老幼,衣着各式,神情各异;在这一幕的起始,他们做着不同动作,有人跳舞,有人交谈,有人饮酒,但伴随主人公的显现,却突然就开始齐声高唱了。他们被卷入到了一个他们以外的叙事之中,在他们被卷入时,那些各异形象所暗示的他们的一切身世就都被抹去了,他们突然变成了一个功能。” 戴:“你是说,你对他们感到同情吗?”
艾:“比起说同情,我想更多的只是好奇。对这些原本就只是服务于一个讲述目的而存在的本属抽象的背景人物产生出同情,倒也是值得玩味的现代寓言般的一种概念。但在我所讲的这个想法中,我只是对这些人物的个性和隐藏情节的突然中止感到兴奋。我想象一个可以去描述此现象的作品。但当我偶然重观古斯凡桑特的影片《大象》,我突然遗憾地发现类似的关注早已被人十分精彩的转化成为作品过了——至少是可以从这样的角度观赏的作品。”
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难道不是许多戏剧以这样的方式展开吗?各人物有着他本来的目的和行动,但随着一个主导的事件的发生,他们的行动被影响,轨迹交叉,目的改变,并且最终使众多本来零散的线索汇合。” 艾:“我觉得这两者还有差别。在一部普通的戏剧作品中,人物们的细节:其出身背景、相貌形象、行为举止、品德志趣,尽管有所描绘,但仍然只是一种完全功能性的堆积,一层附着在其辅助叙述机械本体上的薄薄的表皮,而且在我印象中的绝大多数情况,如果我们在说主人公外的背景人物,一部常规的戏剧作品甚至更通常会将他们的特征和差异性削弱,让他们成为彻底合情合理的、想象中该有的背景和陪衬。而即使对待主要人物,它们也会更倾向于将其与核心事件不相干的属性减弱,我想这种人物形象形成的先后和因果关系是值得注意的。而且从这个角度说,我所持态度比起说是一种对这些人物被剥夺个体性样貌的同情,更可能是对这些形容词的消耗感到一些可惜。” 戴:“这样说起来《大象》给我的印象还真的和你说的有几分相似,它从取材开始到叙述方式,都尽量保留了角色形象的真实...... 尽管最后他们的行动进程大多都在一个不可控的情况下终止了。” 艾:“是啊,但我还不能确定作者对他角色的态度,我想在这样一个主题里,他很可能还是对他们怀有怜悯态度的。我觉得这也是这电影本想表达的内容的一部分。” 戴:“赞同。” 艾:“这电影另一个让我关注的方面是它的叙述结构,或者说时间进程的表现形式。用相互交叠的内容和场景表现平行时间内的多个事件,真是展现这个抽象主题的好形式。” 戴:“但这也是电影这样单线进程的媒介里迫不得已的形式吧。在同一时间内,影片的视线只能关注于一点。” 艾:“是这样。这也是我构思的作品出发点之一,让多个并行的叙述同时全部发生,而不是受一个作者的筛选。从而展示相对孤立事件逐渐产生影响的过程,最终使之交叠和汇合。” 戴:“嗯,的确是种新方式,但我想这必定会削弱观看者对此故事的实际注意力。”
艾:“你说的没错,但我想如果形式恰当,应该能够向观看者表明态度。” 戴:“你是说,让内容本身降低可读性。” 艾:“对。我觉得这也关乎一个事实,那就是人对情节的关注本来就是单线性的。” 戴:“嗯,其实我刚刚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许这种并行的,无省略的叙述不存在的原因正在于此。它不存在因为它是不可行的。” 艾:“所以这样的故事只有初次讲述有意义。” 戴:“是。而既然初次讲述这么重要,那就得仔细看看是否有同类型的作品既已存在。” 艾:“嗯,说不定有吧,而我们还不知道。” 说到这,艾感到有点不快,或说有些失望。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具体的意见,只是他们的对话令他逐渐意识到,这个想法可能也不是真像他灵光迸发地初次想到它时以为的那么独特巧妙。艾又想到,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总在过程的开始阶段甚至开始之前就已自己否定了所做之事的价值,也因此很少完成任何作品。正在想着这些,戴忽然轻声叫他:“喂,快看你后边。” 艾回过头来,发现做他背后的男人正姿势笨拙地弯腰把头伸到桌子底下,不知在那看些什么。他的桌子发出哒哒哒的奇怪声响。他突然又抬起身来,椅子咯吱一声异响。他呆住了一秒,然后高声叫道:“服务员,快过来!” 他俩朝他桌子下看,本来看不到什么,但听到啪的一声,有个东西掉在地上——好像是个鸟巢,一只黑色大鸟应声从桌下窜了出来,吓得艾和戴立刻站了起来,连退了几步。
史东和另两个先到的人朝克莱默走来。 史东走到克莱默探长身旁,从桌下把椅子抽出来,问了句:“这没人吧?” 没等克莱默回答,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桑德和伍德也随即就坐。
克莱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一杯足矣,不必您破费了。” 克莱默笑道:“不必了,马上还有要事在身,我正准备离开了。” 说这话时,房间里突然有只乌鸦从角落里飞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克莱默和史东他们都未被此转移注意力。
克莱默看了看史东,又看了桑德他们两个,礼貌的对他们笑了一下,随即回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
克莱默已认清了当前的局面,他缓缓地把帽子摘了下来,挂回到椅子上。
“克莱默。”他快速回应道。此时,餐厅正乱作一团,但史东他们显然想趁此时机展开盘问。
克莱默:“哦,我今天到这办些事,顺便来此店就餐。”
克莱默现已明白,他刚才的举动已经被察觉了,他打量着对方,除坐在自己面前的三人以外,不远处一桌两个人也在阴沉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克莱默:“他先去忙了。”
紧张之际,克莱默看到一条扫把在围观的人群头顶摇晃着。
史东拔枪之际,克莱默赶紧抓住他的手臂,并朝吉蒂斯他们叫到:“小心!”
见史东起身,桑德和伍德也站了起来。 史东走到克莱默探长身旁,从桌下把椅子抽出来,问了句:“这没人吧?” 没等克莱默回答,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桑德和伍德也随即就坐。 史东:“给您再来一杯?我请。” 史东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
史东:“那么再来点什么?和您聊聊交个朋友。”
伍德耸了耸肩,并把身子凑得向桌子对面的克莱默靠近了一些。史东:“哦, 那真是抱歉,但还委屈您多留下片刻。”
史东见状没有开口,他转向伍德,跟他点了一下头。伍德于是略微起身,用手重重的拍了拍克莱默,又指了指桌子,对克莱默说:“听到了吗?我们老板希望您留下跟大家聊聊。桑德也向前倾身,并把双手伸到了桌下。
史东:“容我介绍一下,我姓史东,富朗克·史东,请问您贵姓?”
史东点点头,轻松地对桑德他们说道:“这位克莱默先生我看着十分面熟,想必一定有不小的缘分啊。” 他又拍了拍克莱默的肩:“我过去常来这家店,倒不记得在这见到您,您是新来此地吗?”
史东:“原来如此,您的那位朋友呢?”
史东显出一丝不满。他把十指交叉,端正的摆在胸前桌上。桑德又挪动身子朝克莱默靠近了一些。
史东丢下了友善的面具,把脸跟克莱默凑到一拳之隔,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听着,我不确定你的身份,但你显然跟吉蒂斯他们有关,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现在,别做什么蠢事,跟我们一起出去,我们换个地方聊。”
说完话,史东的视线随人群中那只横冲直撞的乌鸦移到门口。乌鸦飞出那道门,刚好撞在一个正迈进来的人脸上。是吉蒂斯,史东赶紧掏出藏在大衣里的手枪。“吉蒂斯!”
情急之下,吉蒂斯也举起手枪,同时,伍德从座位上跳起来,朝吉蒂斯猛扑过去。
猝不及防,伍德扑上来的同时,吉蒂斯扣动了扳机。
被伍德的冲撞干扰了瞄准,吉蒂斯的子弹没朝史东那边射去,而是穿过整个房间,嗖得射进了厨房。
“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安德森手里紧握那只银杯大叫。
“我...... 你...... 我倒想问你这是什么把戏…… 你看这个!” 安德森语无伦次,让开身子给周看桌子下面。
安德森看着乱作一团的餐馆里的人们,神情从恍惚错愕竟逐渐转变成一种欣喜和满足,他终于让人承认了他所见的奇迹,并且他们现在正被这些他本人早已警告的离奇事件困扰,甚至让安德森有了些许不怀善意的成就感。
“得把门窗都打开,赶紧把这只疯鸟赶出去!”穆勒跟众人说完方才意识到他自己一桌离门窗最近。米劳和海恩斯倒和他突然有了默契,三人一起打开了门窗。
乌鸦继续在天花板下扑腾着,没有注意到他们打开的门窗。它不时撞上灯架和墙壁,使灰尘和羽毛飞落下来。穆勒看周拿着扫把,就朝她喊到:“服务员,用扫把!”
“愣着干嘛!快把这疯鸟赶出去!” 穆勒一手撑着门,朝拿着扫把的男人叫到。
丹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只胡乱在半空扑腾的乌鸦。 威尔逊连连摇头,却又好像颇被眼前景象吸引地露出惊奇之情,小声嘀咕着:“不像话,真不像话。”
丹:“威尔逊先生!” 乌鸦突然朝威尔逊这边飞来,吓得他踉踉跄跄地连退三步。
蒂姆和露丝都没动身,但也扭头朝那边看着。
露丝对这突发的奇异事件竟感到有些许庆幸和满足,这荒唐的意外打破了他们自己的僵局,并且给这次压抑出行带来一种特别的浪漫。
露丝一直颇专注地看着他们,没跟蒂姆说话,蒂姆越发感到轻蔑和疲惫,他想赶快离开了。
空气中有股怪异的气味,不知道是乌鸦扬起的灰尘还是什么。“我们走吧。“蒂姆拍了拍露丝的肩膀。露丝没有回应他。
韦伯太太挤到周身旁,扶着她踮起脚朝桌下看,她丈夫也跟过来了,在她身后插着手张望,仿佛一位难以取悦的鉴赏家在观看一场表演。
“让我来!“ 韦伯先生从围观的人群中昂首阔步走出来,好像要行一番英雄壮举。“别去。“ 韦伯太太扯了一下丈夫的衣服,但他已经走上前去了。
韦伯先生的确比周高出不少,他从周手里接过扫把,轻松地就把它另一端顶在天花板上,他瞟了一眼克莱门特,想跟儿子分享父亲的骄傲时刻。
克莱门特没有看他,而是望向房间角落。
略带扫兴,韦伯先生握紧扫把,朝乌鸦的方向挥去。
扫把正打在乌鸦的身上,让它变得更疯狂了。它发出奇怪的叫声,从天花板附近俯冲下来又向墙壁飞过去,嘭的撞上长方形的挂画,它在半空中东倒西歪地拍打了几下翅膀,又朝门的方向冲去。
周径直朝他冲了过去,手上的咖啡被颠得撒出许多。“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这是您的什么玩笑或者把戏吗,非常精彩,现在请您带着您的朋友离开吧!”周指着那只乌鸦。
周太太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土块和小树枝——这个破碎的鸦巢,一时几乎不知所措。
周缓过神来,没说什么就转头去厨房拿扫把。
手握扫把,周朝着安德森那去,想着把地上的碎鸟窝清干净。
窗边男人粗暴的口气让周感到气愤,但她还是赶紧走了过来,举起扫把去赶那只乌鸦。她高高举起扫把杆,笨拙的朝乌鸦所在的方向上下挥动,但扫把头离它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乌鸦全然没有理会,继续在房梁上乱飞。
混乱的局面让周有点精神恍惚,这些年来,她还没遇见讲过这样的怪事。
空气中有愈发浓烈的异味,周感到有些不安。
“别!别开枪!“周突然醒过神来,声嘶力竭地叫到,子弹同时从门前男人的手枪中射出。
见那边有人开门,戴对艾说:“要不咱们先走吧。” 但艾被这番闹剧深深吸引了,他回答:“先别急,看看怎么回事。”
戴对这突然的闹剧感到无所适从,他环顾餐厅里的人们,个个都在抬头张望着,看那只发了疯似的乱撞的乌鸦。
但在房间一角,戴看到有几个人全然不为此所动,姿势僵硬的围坐在一起。“看那几个人,他们在干什么?”戴跟艾低声说。
艾也朝戴指的那边看过去,他们举止的确十分可疑,有个胖一些的男人身体前倾,把两只手都藏在桌子底下。
“他有枪!”戴指着角落里那个正起身的男人大喊道。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
没等众人作出反应,射进厨房的子弹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响声,紧接着极低沉而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跟火光还有震碎的墙壁、砂石和尘土一起从后墙弹射出来,顷刻间吞噬了整个餐馆。 完。